年,美国著名批评理论家乔纳森·卡勒(JonathanCuller,-)作品《论解构》甫一问世,便大放异彩,成为解构主义文学批评的经典之作。
年,《论解构》推出25周年版,乔纳森·卡勒重新撰写序言,勾勒出20世纪80年代以降解构主义发展脉络。
近日,我们出版了这版《论解构》,今天推荐这篇25周年版序言。
乔纳森·卡勒著陆扬译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
68.00
25周年版序言
年7月,时当贝瑞·邦兹逼近全美棒球协会全垒打纪录之际,《纽约时报》体育栏目报道说:“邦兹在芝加哥的闲暇时光跟杰西·杰克逊一起祷告来着,拜访了其家人,解构了他的挥杆录像带。”很显然,“解构”已经进入语言,成为“分析”的同义词——但凡言及机制、程序和惯习时都是如此,虽然它的含义似乎尚未落定。伍迪·艾伦的电影《解构哈利》宣称意在消解或清除围绕着哈利的不祥之兆,可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却暗示,邦兹的解构分析是给他的挥杆提供洞见,使他得以“消除若干瑕疵”。
伍迪·艾伦《解构哈利》
“解构”这个词的奇崛命运,无疑是《论解构》这本书在尝试解释解构、审度它的文学批评内涵25年之后依然供不应求的缘由之一。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解构”这个术语是批评和文化论争中的闪光点之一,它是滥用的大本营和代名词,命名了种种困难,深刻影响了理论文字,同时也是20世纪思想中一个更广泛运动的名称。在这个世纪的思想里,一千年来哲学、文学以及批评传统中的种种假设和推测变得形迹可疑了。简言之,解构源出哲学家雅克·德里达著作的哲学与文学分析模式,它质疑基本的哲学范畴或概念。但是,解构从来就不是一目了然的。德里达坚持说,解构不是一个学派或一种方法,不是一种哲学或一种实践,而是正在发生的什么东西,一如某个文本的论点挖了自己的墙脚,或如“解构”(déconstruction)这个德里达在海德格尔文字中翻译Abbau和Destruktion这两个术语时偶尔引进的法语词,有了自己的鲜活生命,逃脱作者的控制,来指涉一个更为广泛的知识过程或运动,它虽然终结于20世纪,却并不意味着灯枯油尽。
德里达
解构崛起于哲学,是针对哲学传统颗粒的哲学阅读,质疑其二元等级对立,诸如意义/形式、灵*/肉体、内/外、言语/文字等等,探讨这些有模有样的结构如何被维护或依赖着它们的文本给事先解构了。有鉴于德里达的哲学风格是仔细阅读文本,读大师们的资源,执目于其修辞策略和意识形态投资,因而他的著作深受文学师生们的欢迎。他们从中发现:(1)细读并不屈从于有机形式的意识形态观念,它们支撑着大多数广为传布的细读实践,如新批评;(2)其显示出文本游戏冒着重要风险——它们挑战的二元对立建构了最基本问题的思考,诚如我在第二章和第三章将表明的那样。德里达的阅读,其目标不在于崇拜作品的艺术性和它们语义结构的复杂性,而在于抽绎出作品中相互矛盾的指意力量,对这些文本明察秋毫承担下来的虔诚和原则发难。
伯努瓦·皮特斯著魏柯玲译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01
6
88.00元
《论解构》第一章探讨了解构主义同结构主义以及其他批评运动的关系。第二章叙述了德里达如何挑战哲学传统,以及解构阅读的策略特征。第三章具体讨论解构给文学研究提供了哪些可能性。我依然给解构提供了一篇翔实的序言,因为自从本书年面世之后,有关解构的书陡增,不计其数。我们不妨来浏览一下以下材料:之后的22年里,德里达本人的文字包括30多本书,多不胜数的文章、讲演稿、序言和访谈。有一阵德里达的文字是有关“解构”这个术语的主要资源,但是解构早在年就已经参与到哲学、精神分析和文学研究中,以后更成为一个无比强大的知识范式,它对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各类领域产生的影响,标记了20世纪80年代和20世纪90年代的知识生活。“解构”这个词因此渐而被用来指涉一系列激进的理论工程,涉及的学科有法律、建筑、神学、女性主义、男女同性恋研究、伦理学与*治理论,且不论哲学、精神分析,以及文学和文化研究。虽然五花八门,但这些工程也“同仇敌忾”,一并对先前被视为上述学科基础的那些二元对立概念发难。
《论解构》外文原书封面
这个规划,加上“解构”这个术语本身的光华,使它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文化论争中大放异彩。但凡打开经典,站边妇女们的、少数族裔的、第三世界文化的,抑或拒绝高雅文化偏好大众文化的战斗,在形形色色的压力下,莫不抓住“解构”这个语词,来给各式各样的成就贴标签,他们认为是在打倒西方文明本身的成就。而事实上,对于解构主义批评家们而言,他们虽然同情各种拓宽经典的运动,但又都被深深卷入高雅文化传统的文本里。从柏拉图到普鲁斯特,在他们看来都格外广博睿智,丰实且又锐利,这是先前的读者所未料及的。他们很少会鼓动用肥皂剧来替代莎士比亚和康德,期望教授大众文化,很少用非西方文本来替代文化研究从业者撰写的西方传统历史批判著作。这些从业者视解构为洪水猛兽和精英的敌人,他们忠于高雅文化,纠缠在不知所云的哲学文本及其专门术语里,欣赏晦涩艰深。但是这都是语言的诱惑,在文化战争中,“解构”变成一把大刷子,涂抹掉学术著作中的一切创新点,又变成了攻击西方经典和既定价值的虚无主义速记。
关于解构西方文化的这类争执,今日似已相当少见。今天,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力量方兴未艾,产生了巨大的文化效应,一如大学里的阅读书目更替翻新,文学与哲学的分析模式也已全然不同。布什*府的所为,也让西方文化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声名狼藉,效果远甚于以往对其盲点和矛盾的一切批判分析。故与其驻留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有关“解构”一语的遗产里,我更想来谈谈年之后的什么东西,提供些许参考文献脉络,来追踪它们。
雅克·德里达本人在年之前的文字,已经涉及一大批文本和问题,如哲学、精神分析、美学和艺术批评,以及文学研究。但是这之后,他的文字涉及的范围和知识能量更叫人瞠目结舌。姑且列举若干吧。他冒险进入了这些领域:法律、宗教、友谊以及敌友之间的*治角色、马克思的遗产、欧洲的可能性、“无赖国家”概念、制度和哲学教学,以及他本人的传记。不仅如此,德里达还写了大量文学评论,从莎士比亚写到策兰,尤其是着重探讨了波德莱尔、乔伊斯、蓬热、热内、布朗肖和策兰。《文学行动》收录了许多这类文章,辅以阿特里奇的出色访谈。其他见《既定时间》(波德莱尔)、《签名蓬热》(蓬热)、《丧钟》(热内)、《停下吧》(布朗肖)、《主权问题》(策兰)。这些文本谈不上是对二元等级对立的解构,也不是对这些二元对立的倒置和移位,诚如德雷克·阿特里奇一篇重要访谈的标题所示,它们探讨了“所谓文学的奇怪制度”。这些文章执目于文学的行为维度,即努力将其标举为一个单一事件,赋予文学以至高的样板权力,来言说一切理当成为民主标志的东西。文学带着“秘密的诱惑”使我们激动,呼唤我们进行阐释,即便原本没有秘密,没有隐藏的答案。这些文章不是在阐释作品,而是在探索其最大风险和最广泛含义,以及最隐秘的语言游戏。在很大程度上受惠于德里达灵感的《文学的单一性》一书中,阿特里奇说:“过去35年里,德里达的著作构筑了我们时代最有意义、最广为传布、最有创意的文学探讨。”(Attridge,TheSingularityofLiterature,p.)虽然迄今为止对这一宏论尚少有评价,也少有人深解其意。还有其他许多有关德里达的著述。其中两本尤其精彩和与众不同。一本是杰夫·本宁顿的《德里达数据库》,该书是对德里达思想的综述,德里达在每一页的底部刊出自传体的《割礼/忏悔》以示超越,由此两人合作出版了《雅克·德里达》一书。另一本是马丁·哈格伦德的《激进无神论:德里达与生命的时间》,该书将德里达对哲学传统的挑战,解释为对超验性的断然拒绝和对生存的充分肯定。
年以来,解构已深入了许多领域,但是在哲学内部,它依然是一个论争资源。一方面,分析哲学家们普遍抵制解构,抵制德里达,甚至于走极端地将他排除出哲学,归入文学理论家一类。塞缪尔·C.韦勒的《作为分析哲学的解构》和戈顿·贝恩的《挤干去掉德里达水分:分析重申重复性》,成功地用分析哲学的术语重塑了德里达的论点。而罗道尔夫·伽歇则决心将德里达从文学理论中拯救出来,在其《镜箔:德里达与反思的哲学》一书中,其殚精竭虑,成功将德里达表征为传统模式中的系统哲学家。在其他以德里达为哲学家的著作中,杰夫·本宁顿的《中断德里达》一书中有对德里达著作的一篇精彩的哲学分析。
在文学研究内部,解构今已广为传布,因此同解构相关的概念(比如,对有机形式理念的批判,以及文学的文字观念应当探讨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等)同样是四面八方传播开来。除了德里达本人关于文学的浩瀚文字尚未被批评实践充分吸收外,保罗·德曼的大量著述——一大部分是在作者身后方才出版的——也变得唾手可得。这些文章巩固了《论解构》中勾勒的一个独树一帜的解构传统,或者说,文学作品的修辞阅读传统。近年来,已经较少评论致力于表明文学作品如何颠覆了它们所依赖的前提,而是更多地卷入它们的哲学标的,如德曼《阅读的寓意》中评论卢梭的篇章所为。J.希利斯·米勒一向是个多产的批评家,其著作论及大量作家和主题,尤其是叙事和修辞策略。佳亚特里·斯皮沃克、霍米·巴巴、罗伯特·扬,以及其他论者,则阐明了后殖民研究的生产性,对解构活动保持了一份戒心。
芭芭拉·琼生在其早期那些深刻且优雅的解构主义文献中对《论解构》已有高度评价,她一如既往,将研究领域拓宽到精神分析、妇女写作、女性主义、非裔美国文学以及文化研究。她的两篇文章可以作为解构阅读的范本来加以引述,它们是《抒情诗与法律中的拟人论》和《沉默妒忌》。前者出色地将德曼的拟人论修辞归拢一体,这对于抒情诗以及法律论争中拟人论活动的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确定法律将什么作为人一般来对待——给予哪一些实体或组织以人的权利——对于社会特权和资源分配的影响举足轻重。琼生的《沉默妒忌》读济慈的《希腊古瓮颂》,以“童贞未失的安静的新娘”一句,来对照简·坎皮恩的电影《钢琴课》以及电影的批评接受,以探索女性沉默的文化建构和审美化,探究它们如何成为女性价值的储存库。琼生得出的结论是,这部作品把妇女的沉默理想化了,结果是“它帮助文化,使之无从辨别她们的快感和侮辱”。这是《钢琴课》中的一个突出问题及论争焦点。琼生的文章是解构阅读的一个精彩绝伦、洞烛幽微的范本,引申到了有关重大事件的形形色色的文化文本。
除了哲学与文学研究之外,解构的影响亦十分广泛。从最广泛意义上来说,它鼓励质疑一切探索领域的二元等级对立结构,专执于这些根基层面上的二元对立是不是,以及如何为它们被用来描述的现象所颠覆。因而解构是一个有力的武器,对所谓的科学元语言发起总攻。所谓科学的元语言,指的是一系列术语和概念,它们被用来分析某个被认为外在于它们描述对象的领域。例如,某种精神分析理论,如何为它自称描述的压抑和愿望实现机制所构成,或为其所左右。
在文学与哲学研究之外,解构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它不是首先